【中国教育报】郑晓廷:从锅炉工到古生物学家
临沂大学终身教授、山东天宇自然博物馆馆长郑晓廷
初中肄业的锅炉工、针织厂厂长、镇长、金矿矿长、博物馆馆长,以及短短3天之内在《自然》和《科学》上连发两篇科研论文的古生物研究专家……也许一般人很难想象,如此令人眼花缭乱毫不相干的职业身份,会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他还有很多常人难得的荣誉光环:全国第一批“新长征突击手”、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全国劳动模范、山东省专业技术拔尖人才、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的专家,还有以他的姓名命名的恐龙“郑氏晓廷龙”……在厚厚一大摞数都数不清的荣誉证书和奖章中,他自己最有感情的,还要数“全国自学成才奖”。
如今,已过耳顺之年的他,依然留着经典的小平头,两鬓略有斑白,穿着朴素,身轻体健,言语爽快,脸上带着标志性的微笑。他就是临沂大学终身教授、山东天宇自然博物馆馆长,被誉为“最牛民间科学家”的郑晓廷。
“干什么事都要能钻进去才行”
郑晓廷是山东乳山人,1954年出生在一个军人家庭。1955年,全家人跟随父亲来到位于沂蒙革命老区的平邑县。1970年,平邑县针织厂招工,刚刚16岁的郑晓廷进了针织厂,成了一名锅炉工。
锅炉工干的是又脏又累的力气活,每天要完全靠体力把一万多斤煤炭一铲一铲投入锅炉,再把煤渣清理出去。一天下来,再年轻的身体也会感到精疲力尽。郑晓廷开始钻研,想着怎样能使烧锅炉更轻松些。他开始自学数学、物理、机械设计制图等课程。3年后,郑晓廷成功地把原来完全手工加煤地锅炉,改成了机械加煤的半自动化锅炉,并且使锅炉从每小时产蒸汽2吨变成了3吨。随后,他又把人工上水的水塔改成了自动上水,还为棉毛机增设了断线自停装置,并制造了机械化翻布机等设备。
因为他所掌握的科学知识和创新能力,很多大学生都赶不上,周围的人很快对这个初中肄业的小伙子刮目相看。1975年,年仅21岁的郑晓廷成了针织厂团总支书记,1979年,郑晓廷荣获全国第一批“新长征突击手”称号,1980年,他被任命为厂长,1981年开始兼任书记。
从此之后,郑晓廷的仕途一路顺利,1984年调任县经委副主任,1988又调任仲村镇镇长,两年后接任镇党委书记。此时的郑晓廷,年仅36岁。
然而,更大的机遇和挑战正在等着他。1991年4月,一个消息引爆平邑县:归来庄发现了大金矿!平邑县很快成立了领导小组,决定自主开发金矿。然而,谁也没开采过金矿,开矿需要的技术、人才、资金都成了难题。县里也组织邀请了不少专家人员,来考察后都摇头摆手,“干不了这活”。
“郑晓廷干过企业,又肯钻研,让他来。”最后,县领导决定把这一重任交给郑晓廷,他成了金矿的矿长、书记。
“干什么事都要能钻进去才行。”回想当时的情景,郑晓廷如此感慨。他白天实地考察,晚上苦心研读,把金矿生产经营所需的专业知识,以及相关行业的工艺流程全都装进自己的脑子。针对当时归来庄金矿所面临的最大难题——环境污染,郑晓廷考察了全国几乎所有的全泥氰化矿山。当时国内的全泥氰化矿山,采用的都是建尾矿库湿法排放的工艺,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氰化钠污染问题。郑晓廷发现污染的主要来源是滤液,他想,如果能够将泥水分离,问题就可以解决了,于是一个“干堆”的念头出现在脑中……经过反复琢磨推敲,郑晓廷最终创造出“全泥氰化、尾矿压滤、滤饼干堆、滤液循环”的提金新工艺。这项工艺后来被国家黄金局总工程师杨大礼誉为“中国全泥氰化矿山尾矿排放史上由湿堆到干堆的一次革命”。
在担任归来庄金矿矿长期间,郑晓廷主持完成了三项重大科技成果:一是独创了全泥氰化尾矿处理工艺。该工艺解决了国内氰化工艺的环境污染问题,使金的回收率提高了8.59%。1996年,这项成果荣获国家科技进步三等奖。二是主持完成了低品位黄金资源开发利用研究,使边界品位由1.5克/吨降至0.6克/吨,1996年,获得冶金部科技进步二等奖。三是开发了全泥氰化提金新工艺,使传统的锌粉置换法同碳浆吸附法有机结合,使金的回收率大幅度提高。2000年,该成果获得山东省黄金科技进步特等奖。
2006年,郑晓廷又开始致力于恢复矿山生态环境,在采矿场周围和废石山上覆土种树,并建成了黄金地质公园,使归来庄金矿成为全国黄金矿山中第一批国家级“工业旅游示范点”之一,也成为全国第一批绿色矿山。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工作上创造的奇迹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但很多人并不知道郑晓廷在背后下了多少功夫。“他太能吃苦了!”一说起郑晓廷,当时金矿的工人刘世忠就脱口而出,“在重要的时候,他三天三夜不睡觉,都能坚持下来。哪里累、哪里危险,他就到哪里去。再艰苦的工作、环境,也难不倒他。跟着这么能干、能吃苦的领导,我们工人干得也有劲,不分早晚地干!”
“把工作和科研当成玩才有意思”
令很多人想不到的是,正在金矿上干得风生水起的时候,郑晓廷却急流勇退,全心全意当起了自然博物馆馆长。
新世纪初,县里很多国有企业都纷纷投资房地产,建各种厂子搞创收。很多人认为,归来庄金矿实力雄厚,找门路赚钱肯定没问题。但郑晓廷并不这么想,他想建立一个既有经济效益又有社会效益,且能永立不倒的“企业”。
平时,郑晓廷喜欢研究收集各种矿物岩石,也接触到不少古生物化石。他觉得随着经济生活水平的提高,收藏业发展潜力巨大。他有了建立自然地质博物馆的想法。在郑晓廷看来,博物馆既能收门票创收,还能保护各种矿物化石,普及科学知识。经过多方努力,2004年,大型科普类自然博物馆——山东省天宇自然博物馆在平邑建成开放,轰动一时。
这座凝结着郑晓廷无数心血的博物馆总投资4亿多元,收藏1200多件恐龙化石及2200多件鸟类化石,吉尼斯世界纪录总部认定其为“世界上最大的收藏恐龙和其他史前动物化石的博物馆”。除了大量的恐龙和鸟类化石,天宇自然博物馆还收藏有四百余种、数万件罕见的原生态矿物宝石标本。
“事实上,郑晓廷建设天宇自然博物馆期间,也正是国内恐龙化石等古生物化石大量流失海外的时期。天宇自然博物馆的建成,对这些古生物化石起到了重要的保护作用。”临沂大学地质与古生物研究所副所长王孝理说。2012年,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所长周忠和在接受美国《科学》杂志采访时说:“郑晓廷能保证这些标本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事。”
博物馆建成后,郑晓廷已届知天命之年,但他找到了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科学钻研之路,不断琢磨矿物、化石。怀揣对科学研究及生命、人类起源的浓厚兴趣,郑晓廷不断搜集各种资料,如饥似渴地学习研究。他研读《物种起源》之后,发现达尔文并没有真正解开地球生物起源和变化之谜。面对博物馆里数千件定格在岩石中的恐龙、鸟类等古生物,他脑海里常常遥想这些亿万年前的生命景象,决心要搞清楚地球生物起源和演化的原因。
2006年,郑晓廷的第一本科普性质的专著《地球生物起源》正式出版。他写到:“我认为我找到了解开地球生命起源与变化形成原因的支点。这个支点,就是在热河生物群早白垩纪地层中发现的兽脚类恐龙向鸟类变化过程中的大量化石标本。”也正是依靠这个支点,郑晓廷开始以学术的方式,追寻生命起源和变化的原因。
“当别人说你幼稚的时候,也许正是你最接近真理的时候。”郑晓廷说,“虽然现在看那本书中确实有很多明显的不足,但我现在的工作,正是在不断地弥补不足。”
虽然搞科研完全出于兴趣爱好,没有任何压力,但郑晓廷也深知,搞科研仅靠个人单打独斗不行。他南下北上,请来中科院的科研专家,并在博物馆设立科研工作站。他向国内顶级的专家学者周忠和、徐星等人学习和请教,与这些精英的合作让他进一步深入到专业的古生物学研究领域。
2007年,郑晓廷的第一篇学术论文《中国河北北部早白垩世发现一具四枚长尾羽的新反鸟》发表在《中国地质学报》(英文版)上,并将新鸟命名为秀丽似原羽鸟。自此之后,以郑晓廷为第一作者的学术论文,开始屡屡见诸于国内外顶尖学术期刊。
2008年国庆节期间,郑晓廷发现一块小化石非常独特。他请来中国地质科学院的尤海鲁研究员,最终确认这是第一只在中国发现的异齿龙,而且是一个有“毛发”的异齿龙。他们的研究成果打开了羽毛起源的神秘之门——或许最早的恐龙和它们相当一部分后裔都是带“毛”的。2009年的《自然》杂志发表了这一成果,引起学界轰动。为了向孔子致敬,郑晓廷等人将这一异齿龙类的新属种,命名为“孔子天宇龙”。
2010年,郑晓廷受聘为临沂大学特聘教授,与临沂大学合作建立地质与古生物研究所,组建团队开展联合科研攻关。同年10月15日,郑晓廷等人又在《科学》上发表了《有关“细弱飞羽羽轴体现始祖鸟和孔子鸟有限飞翔能力”的评论》文章,基于他们对孔子鸟的标本测量结果,说明了“有限飞翔能力”这一结论有待进一步的评估和证实。
始祖鸟被广泛认可为世界上最原始的鸟类。然而,2011年徐星等人基于对天宇博物馆馆藏标本的研究,得出了“始祖鸟并非鸟类,而是原始恐爪龙类”的结论,使鸟类演化过程中始祖鸟的中心地位受到了挑战,并将他们发现的一种新的类似始祖鸟的兽脚类恐龙命名为“郑氏晓廷龙”。相关论文发表在2011年7月的《自然》杂志上。这无异于向古生物学界投掷了一枚“重磅炸弹”,一时间,“始祖鸟是龙不是鸟”的话题引起学界甚至普通百姓的热议。
2013年3月,在短短3天之内,《科学》与《自然》杂志先后刊登了以郑晓廷为第一作者的论文。3月15日,《科学》首先刊登了郑晓廷等人的科研成果“基干鸟类的后肢羽翼与鸟类腿羽的演化”,证实了早期鸟类在演化过程中曾经拥有大型的腿羽,并且用过四个翅膀飞翔。3月17日,《自然》杂志又刊发了郑晓廷等人题为《早期鸟类卵泡揭示鸟类生殖演化》的论文,该研究基于其馆藏的一件长尾的热河鸟化石和两件反鸟类化石,首次揭示了恐龙向鸟类演化过程中一个前所未知的阶段——生殖阶段的演化信息。
对于这一“奇迹”,郑晓廷笑称为“巧合”。但这一时期,确实是郑晓廷的高产时期。2013年8月8日,《自然》又发表了其题为《一种新的树栖贼兽类揭示了侏罗纪时期有冠类哺乳动物的多元分化》的研究成果。数年间,郑晓廷及其团队、合作者在《自然》、《科学》、《美国科学院院刊》、《古脊椎动物学报》等国内外顶尖学术刊物上发表科研成果30余项。
面对如此成果,郑晓廷既不觉得有多累,也不觉得多么了不起,而是认为:“只有把工作和科研当成玩才有意思。”
“时间能够积累一切,也能够验证一切”
郑晓廷说,他的许多优点,都是从他军人父亲身上学来的。然而,当父亲意外去世时,郑晓廷正连夜在金矿上奋战。他匆匆将父亲的遗体火化后,当天就赶回矿上,继续奋战。
现在,郑晓廷的大部分时间依然泡在博物馆里。他孜孜不倦地研究着各种各样的化石标本,每天都在追寻古生物科研最前沿的脚步,乐此不疲。他的办公室,放着一架展翅欲飞的秃鹫骨架标本,这是他顶着三伏天的烈日,在博物馆的空地上一块一块亲自解剖研究的对象。
有人给郑晓廷贴上“民科”的标签,也有不少人对他提出各种质疑。但郑晓廷并不在意,他说:“我这个‘民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从企业里走出来的‘民科’,企业中的研究要指导生产实践,而不是不负责任地随便乱想。”
令人很难想象的是,现在体重只有一百五十多斤的郑晓廷,曾经是个超过二百斤的胖子。谈及减肥秘籍,郑晓廷的经验是,第一,不怎么控制饮食的量,但是合理调整饮食结构,一天要吃十多种蔬菜等食物,主要是均衡营养。第二是坚持运动锻炼,他每天和爱人打一个来小时的乒乓球,达到出汗的程度。如此持之以恒,体重减下来五十多斤,人比原来更精神了。郑晓廷说:“其实,任何成功,关键都是要持之以恒的坚持,而这种坚持凭的就是顽强的毅力,时间能够积累一切,也能够验证一切。”
探索生命起源,追寻宇宙未来——天宇自然博物馆高大的内壁上,书写着建馆宗旨。这也正是郑晓廷孜孜不倦钻研古生物科研的初衷和兴趣所在。
在静谧的天宇博物馆里,那些永远定格于化石之中、栩栩如生的亿万年前的地球生命,带给人们无声的心灵震撼。也许,普通的参观者只不过是偶有缘分,成为天宇博物馆的匆匆过客,而郑晓廷却会和以他的姓名命名的“郑氏晓廷龙”一样,永远在此,一飞冲天。